艺术评论

歌声传自长江头

2008年3月 21世纪经济报道 刘雪枫

(摘选)
出生于长江上游金沙江畔的范竞马以他清秀知性的嗓音唱遍欧美歌剧院,令人耳目一新地塑造了众多男高音标志性角色,开创了华人歌唱家在世界歌剧领域的辉煌年代。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范竞马倦鸟思归,对自己的祖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着迷,他爱上了北京,把它作为演艺旅途之根,一个随时返航抛锚的港湾。

我没有现场看过范竞马演歌剧,歌剧电影《蝴蝶夫人》中的五郎因为录像带和DVD传播的特殊途径而广为人知,但我认为以此作为范竞马的符号角色未免有些尴尬甚至不伦不类,他表演得再精彩,唱得再出色,一张东亚的面孔总被作为坚定的理由。在歌剧表演艺术方面,我当然相信范竞马是天生的埃德加,就像他由衷尊崇的阿尔弗雷多·克劳斯,这个角色岂非专为他们而设。我非常遗憾这辈子也许再看不到范竞马的浮士德,且不说声音的多样性在范竞马那里的轻松体现,他的精神气质实在是演绎浮士德的理想人选。

能够弥补我错过范竞马唱歌剧遗憾的是我终于看到他演唱亨德尔《弥赛亚》中的男高音了。他在中山音乐堂的演唱技惊四座,令来自英国的其他三位歌唱家黯然失色。七八年前当我听到范竞马在美国的该曲录音时,我就认定范竞马将在宗教神剧方面有更大的发展空间,而他未来演唱德国艺术歌曲或法国香颂将比他继续演唱歌剧更有着非凡的学术意义。

二十年前北京的艺术家和文人圈子,范竞马曾经是有着广泛人缘的沙龙歌手,那时他很少唱歌剧,民歌是他的擅长,无论是本土的还是异域的,他率性的声音、他饱满的激情、他的天生质地加精雕细琢,这些都是知识分子喜欢的所谓"音乐的要素"。二十年并不久远,但传说却就此蔓延开来。一个那么天生的意大利“美声”嗓子,唱起《兰花花》和《玛依拉》却是那么令人动容,令人激越。

事实上,范竞马的艺术歌曲情结早已根深蒂固,他不仅孜孜以求外文与汉语之间的奇妙对应,而且精研诗学,苦觅歌之意境。他和我说过多次,要开一场德国艺术歌曲音乐会,要把从贝多芬、舒伯特、舒曼、勃拉姆斯到沃尔夫、马勒整个一条线唱下来。然而,一个在欧美乐坛随处可见的专题RECITAL,在中国却几乎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此中的惆怅与失望,只有深爱艺术歌曲之美的人才能够理解。

适逢奥运会之年,范竞马至少提前实现了另一个愿望,这大概也是与“艺术歌曲”有关的。荷兰著名的崇尚音乐艺术至高标准的唱片厂牌CHANNEL CLASSICS在偶然的机会听到了范竞马的歌声,并在范竞马的说服下,迅速做出录制“中国艺术歌曲”的决定。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录音,而是一个耗资颇大、精益求精的顶级制作。在荷兰埃因霍温的弗里茨·菲利浦音乐厅,录音持续了三天,这是伟大的钢琴宗师克劳迪奥·阿劳为PHILIPS唱片公司做独家录音的神殿,范竞马一定吸取了弥漫其间的前辈的灵气,他的嗓音那么自然,那么圆润,那么柔软;他的歌声那么深情,那么考究,那么沉着。

青主的《我住长江头》、赵元任的《教我如何不想她》何曾有过如此丰满的情愫?琴歌《阳关三叠》竟与罗忠镕的《峨眉山月歌》有一脉相承的古韵,《月之故乡>和《烛光里的妈妈》别有内在婉转的韵致。最精彩的当然还是那几首经过当代作曲家编配的脍炙人口的民歌,《玛依拉》、《小河淌水》、《可爱的一朵玫瑰花》、《燕子》、《嘎哦丽泰》、《牧歌》……这些迷人醉人的歌曲,让范竞马过足了声音色彩转换变化的瘾,这是他的王国,他的天堂,他在其中肆意挥洒,随心所欲。范竞马在民歌演绎方面实现的自由使我想起英国男高音彼得·皮尔斯唱的格兰杰的民歌改编曲,他分明把它们唱成了舒伯特,唱成了沃尔夫;而当他在演唱舒伯特时,我听到的竟是民歌的悠然小调,是一种心贴心的质朴、无邪诚挚的倾诉。

还不明白范竞马为何执意要用本属于德语“歌曲”的“LIEDER”一词吗?他就是要把青主和赵元任唱成舒伯特和勃拉姆斯,把谷建芬和郑秋枫唱成青主和赵元任,再把新疆的、蒙古的、云南的和哈萨克的唱成吴祖强和罗忠镕,CHINESE LIEDER正是要完成一个循环,一个被重新熔铸的中华艺术歌曲的系统,它们第一次被打上一个风格统一的印记,这就是范竞马的声音。